云销雨霁

后港 1

师生



刚收了假。夏至才过,还没到秋凉,蝉鸣聒噪。 

 

王一博闭着眼睛趴在课桌上,手指曲着松松罩了个后脑勺,没忍住皱了皱眉。长腿委曲求全地搭着桌杠,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,终于还是忍无可忍,抄起手边落单的笔帽,看也不看,直接就往前面那堆七嘴八舌的家伙后脑勺上招呼。 

 

“你他妈能不能小点声?” 

 

人群倏地收了声。 

 

高洋显然被砸惯了,弯腰捡起笔帽就挥了挥手,叫那帮子聚在一起听八卦比听课都认真的孙子们散了,嬉皮笑脸地掐了把不阴不阳的腔调,说什么“欲知后事如何,请听下回分解”。一张娃娃脸硬是叫他拗出作天作地的贱样,回过头就半身不遂地往王一博身上靠,“我刚不是跟他们吹你之前那些英雄事迹嘛,一时没收住,嘿嘿。” 

 

王一博皱了眉往旁边躲了一下,“一天说八百遍还不腻啊?”没躲过去,反倒是高洋被闪了一下挨得更近,差点倒在他怀里,活像只没毛的鹌鹑依偎着他妈。 

 

王一博挑了一边眉没好气地问:“你没骨头?” 

 

不过高洋这种人显然不太讲究什么廉耻心,眼看着王一博确实困得分不出精力睬他,没喝酒也能壮起小一半的胆,整个人紧紧贴过去硬是要客串一下随身挂件。 

 

他碰了碰王一博的肩,凑近了问他:“诶哥,你昨晚又干嘛去了?今早睡得跟驾崩似的,我差点以为咱们班要改朝换代了呢。” 

 

王一博抬脚踹了他一下,“放屁。”他现在一听这个就来气,撇了撇嘴不甚耐烦地扫了高洋一眼,“揍人去了,快滚,别烦我睡觉!” 

 

可能是因为没睡好,这一下踹得着实没什么力道,软绵绵的,连骂人都带着一股子又丧又臭屁的含含糊糊。 

 

高洋捂住嘴在王一博冻人的视线下无声地嚎了一嗓子,瞪大了眼睛贼兮兮地探过来,"真做贼去啦?" 

 

王一博抬手抵住耳朵,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。一个头叫高洋吵得两个大,半边脑子直接发木死机,理不出半点头绪。 

 

他闭眼听着窗外聒噪的风和蝉鸣,感觉就跟十个高洋在他耳边轮番念经一样,其威力简直堪比十大酷刑,愣是叫他从一堆浆糊里梦到另一堆浆糊。 


 

 


那可真是件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事。 

 

学校西北角有个偏门,外通着横七竖八的岔道和窄巷,没扩建以前是正门,如今应该算历史遗留。听老人们说这里以前很热闹,学生们放了学从这里走,几步路拐进巷子里就到了家,家里烧菜做饭的炊烟长长袅袅飘上了天时常能缀连一整条街头巷尾。 

 

后来城市扩建,市中心换了个地方,这里不再是正门了,学生也很少从这边出来,巷子里没有了缀成片的炊烟,偶而零星一缕,眨眼就不见。 

 

像一团火烧尽了,风一吹,只剩下了灰烬。 

 

不过人烟稀少也有人烟稀少的好处,拿王一博的话讲这就叫做犯罪的温床,没有监控没有老师,平时保安也不巡,就那么一道不高不矮的铁门,关得住学生的身,关不住学生蠢蠢欲动的心。 

 

住宿生对这道门恢复第二春的工程项目确有重大贡献,平日里偷鸡摸狗的事没在这少干,收个快递拿个外卖什么的,或许还能避开众目谈个恋爱,俨然成为了学生私底下口耳相传的极乐之所。 

 

王一博对这边大概也情有独钟,用他自己的话讲,这地方阴冷黑暗还偏僻,适合打架。 

 

晚自习敲铃结束已经十点了,教学楼每一层都陆续关了灯,继而涌向沉寂许久的宿舍楼,像一群猴子憋了许久终于能够撒泼打滚似的,一路上吵闹得王一博走出校门都能听见震耳欲聋的声音。 

 

负责登记的保安看了他一眼,"高三了,还走读啊。"王一博笑了笑,随意嗯了声,拉起外套兜帽盖住了大半张脸,拿了走读卡,转身向西北角走去。 

 

那一带又偏僻又黑,终年就那么一盏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式壁灯半死不活地漏着光,时常接触不良地闪一闪,基本上走这的人都能被这苟延残喘的老玩意儿吓上几跳。 

 

王一博单肩背着包,手上拎了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棍子随意往地下一戳,抬头就看见前面那片昏黄灯影底下几个人影,垂眼轻轻啧了一声,"真会找地方。" 

 

他顺手把书包往路旁梧桐底下一扔,也没多讲几句话,撩了一下前额几缕碎发,姿态慵散,还带了点漫不经心的味道。 

 

"来吧。" 


 


 

也许是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通病,一身骨头都浸在风发的意气里,孤勇一人,只管往前冲,好像无所畏惧,也无所不能。 

 

王一博冲进三个人团团围住的战圈里,像一匹深入敌营的孤狼,带着近乎自虐的狠劲。他一脚踹开向他扑过来的人,手握紧成拳直接对着那些人的脸上招呼,每一下都落得极重。他侧身去躲避迎面而来的一拳时头上的灯毫无征兆地闪了闪,倏地暗了一下。 

 

王一博在这短暂的漆黑里周身一顿,只来得及偏头躲过脑后袭来的掌风,腹部硬生生挨了一拳。他几乎是下意识弓起了腰,牙关紧紧绷着。 

 

他一只手撑着地突然很轻地嗤笑了一声,捞起棍子就往来人腿弯上砸,顺势起了身,抬脚踩上那人的胸口,完全不给人任何机会,直接将他一脚踹翻在地。 

 

“徐大傻你他妈疯够了吗?” 

 

徐易摔在地上被王一博一脚死死压着,颈边青筋暴起,刺的“秦”字几乎翻出了刻骨的狠,“你欠秦文的,你这辈子迟早得还。” 

 

王一博没说话,抬头扫了一眼站在后头蓄势待发的两个人,伸手轻描淡写地擦了一下嘴角。他似乎缓了几下呼吸,才低头冷冷地觑着徐易,“我等着。” 

 

“下个月还是你挑地方,记得多带点人。” 


 

 


王一博走到梧桐底下捡起书包,随意拍了拍上面沾的灰,起身时眼前一暗,只有离得极近的一抹熨贴衣角。他先是一愣,眼尾蓦地跳了下,才慢慢直起了腰。 

 

"王一博同学,大晚上不回家,跑到这里来打架……"男人一顿,垂眼朝他看过来。他眼睛轮廓生的很好看,眼皮很薄,目光从上而下扫落时总带着冷冰冰的质感,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,昏黄灯光为他上了层暖意融融的釉,平白冲淡了与生俱来的冷淡,看上去既斯文又柔和。 

 

他挑了眉觑过来时嘴角还噙了几分笑,"你很闲吗?" 

 

王一博偏过头抿了抿下唇,丝毫没有打架斗殴被抓包的觉悟,一根脊梁骨宁折不弯地戳着,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这是什么忠贞烈士。 

 

男人无声地扯了下嘴角,也不理他,径直绕过王一博向前走了几步,扫了一眼那几个形容狼狈的人,一张脸顶得四平八稳看不出什么情绪,淡淡地开口:"我是王一博的班主任肖战,我的学生有什么问题你们以后可以来找我。" 

 

说完他又转身低下头颇为探寻地看了王一博一眼,冷飕飕地问:"下个月?" 

 

"……看不出来你们打架斗殴还挺有契约精神,这次不行下次再来,你以为你们是华山论剑吗,还定个十年之期……" 

 

肖战冷着脸嘲讽完王一博,也不歇着,回过头就开始无差别攻击,"一群混小子毛都没长齐就开始学别人打架——"他撩起眼皮目光冷冷地逡巡了一圈,又停留在那几个鼻青脸肿的楞头鹅身上,"怎么……还不快滚,等着警察叔叔给你们送牢饭吗?" 

 

徐易一张脸憋得铁青,忍无可忍地爆了几句惊天动地的粗,左手攥成拳狠狠砸向身后的石砖墙,直接砸了个血肉模糊的坑。早就半死不活的灯回光返照似的晃了晃,倏地一暗,彻底不亮了。 


 


 

王一博就在这黑暗里抬头看向肖战浅淡的轮廓,男人似乎微微弯下腰,温热的呼吸略带着清新的木香,掠过他的发梢。 

 

"你……" 

 

肖战起了个话头,一个“你”字绕着舌尖咂摸了很久还是没有后文,尾音带着很深的疑虑消弥在漫长的寂静里。王一博知道他想要问什么,垂下的手下意识掐住了大腿外侧,再开口时声音冷淡得近乎不客气,“我要回家了。” 

 

肖战站直了身向后退开一步,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见王一博离开时仓皇的身影,狼狈得甚至带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。 

 

肖战轻轻皱起眉头,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的黑暗里,直到再也看不见。 


 


 

俗话说得好,头可断,血可流,男人面子不能丢。王一博小小年纪,深得其中奥义,一直秉持着"男人面子大过天"的伟大理念,捱过生活多少突如其来的枪林弹雨,没成想有朝一日,竟然在肖战面前摔了个倒栽葱。 

 

打架被路灯坑也就算了,竟然还能让肖战那尊瘟神撞见,被人劈头盖脸嘲了个爽,十八年来头一回,连做梦都是肖战那张阴魂不散的脸。 

 

阴魂不散的人扶了扶眼镜,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。 

 

"王一博" 

 

他陡然惊醒。 

 

教室里安静得呼吸可闻,他一抬头就能看见肖战站在讲台上,手指夹一支粉笔,朝他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,“王一博同学——” 

 

“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下。” 


 

 


上午的日光白得晃眼,王一博跟在肖战身后穿过嬉闹的人群,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。 

 

室内冷气开得足,王一博一进去就蓦地打了个寒颤。肖战走在前面,回头扫了他一眼,拿过放在公共柜子上的空调遥控器,顺手调高了几度。 

 

肖战这个人,刚从一中调过来带他们班语文,年纪轻资历浅,顶着一张温文尔雅的斯文脸,在班里向他们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人人都以为他温柔好欺负,连王一博都曾一度看走了眼。后来才知道,某人在一中的时候就恶名昭彰,凭实力令一众学生闻风丧胆,蝉联他们学校三年的"最可怕老师榜"榜首。 

 

王一博彼时正趴在桌子上补觉,听着高洋在他耳边絮絮叨叨,心里颇为不以为意地啧了一声。 

 

如今才知道何为举头三尺有神明。 

 

果然天理昭昭,报应不爽。 

 

呵。 


 


 

肖战坐在椅子上从抽屉里拿了什么东西,转过头朝他抬了抬下巴,随意道:"衣服撩起来。" 

 

王一博眼尾一跳,耳尖倏地红了个透,浑身绷的像只炸毛的松鼠,整个人都硬邦邦地杵在那,还犹不自知地板着个脸,干巴巴地问:"干嘛?" 

 

肖战不回答,反而抬起头问他:"昨天晚上有没有伤到?" 

 

"没有。" 

 

"那……你自己擦药了吗?" 

 

"擦了。" 

 

肖战挑了半边眉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。 

 

"哦——" 

 

王一博抿着唇充耳不闻,全当他在放屁,眼观鼻鼻观心地老僧入定,像只死活撬不开的千年蚌精。 

 

"行啦,过来。"肖战笑够了也不再逗他,招招手让他靠近些,伸手搭在他衣服下摆,仰起脸问他:"真擦药了?" 

 

肖战刚刚顺手摘了眼镜,往常离得远倒不觉得,此时靠得近了才发现他是那种很漂亮的瑞凤眼,轮廓有些深邃,揉进几分浅浅的笑意里,映着窗外几缕明丽日光,眸光真切地看过来,好像整个人就站在了他的眼里。 

 

王一博垂下眼睛,微微摇了摇头。 

 

肖战失笑,撩起他衣服下摆,入目是一片紫里泛青的淤,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扎眼。他视线一顿,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喷瓶,抬头时眉间皱了很深的褶,"疼吗?" 

 

冰凉的雾面轻轻笼在皮肤上,王一博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,却被肖战一把揽住了腰,“乖,别动。” 

 

王一博骤然屏住了呼吸,腰上被揽住的地方无端地发起烫。下课时间的办公室来往进出的人总是特别多,王一博无来由地心里发慌,总觉得下一秒会被人撞见。他伸手轻轻戳了戳肖战的胳膊,“我……我自己来吧。” 

 

肖战点了点头,手一松顺势把药瓶递给他,“好了,你晚上回家以后再喷一次,估计过几天就能消。” 

 

王一博胡乱应了声,说完谢谢老师就拔腿往外跑,差点在门口跟冲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,高洋忙刹住车把王一博往旁边一拉,神经兮兮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往肖战的方向努了努嘴,“诶哥,他……没把你怎么样吧?” 

 

王一博被他拽了一个踉跄,闻言皱了皱眉,“他为什么要把我怎么样?” 

 

高洋长长松了一口气,拉着他穿过走廊,边走边朝他挤眉弄眼,"我之前听一中的人说他罚上课睡觉的人都特别狠……我光听都能掉一地鸡皮疙瘩。" 

 

王一博摸了摸口袋里的喷雾剂,总觉得腰上被揽过的地方还是烫的厉害,下意识开口替他辩解:"还……还好吧,我觉得挺温柔的……" 

 

 




tbc.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肖老师摸腰计划达成✓

你啵,第一章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


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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